九畹滋兰

言语能传千万里外,愿我的言语令彼此增长智慧与爱,愿我的言语如钻石般美丽,如花朵般可爱

白色巨塔,当代英雄

转自微博@我讲旧常识

这几天把21集日剧《白色巨塔》看了。这部剧被不止一人推荐了十多年,却拖至现在。前几日又听到剧中的音乐,深为感动。正好最近几天没事,如果现在不看,今后恐怕难有时间。

全剧的第一个镜头,是财前医生于昏暗的光线中,独自一人面对空气比划手术刀,口中哼着瓦格纳《唐豪瑟》序曲,这一幕堪比罗曼·罗兰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 式的开场。最后一集中,财前发现自己的手臂麻痹,意识到可能癌细胞扩散至脑命不久矣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黑夜里拿起一把小刀,在空中比划手术,刀却坠地。财前倒地痛苦万分,不仅因自知死期将至而痛苦,更因无法拿住手术刀而痛苦。

财前最后见的是他的好友里见,在意识不清的时刻,误以为自己在给几年前误诊的病人佐佐木治病,并承认了里见的诊断是正确的,直到此时他仍伸出手,“拿手术刀来”。

财前夫人杏子一心盼着财前飞黄腾达,自己好夫贵妻荣。最后在被告知自然呼吸已难以为继,家属是否同意插管呼吸时,说 “请不要吧。插管之后,就不能说话,意识也不能恢复了。他不是个希望这样活下去的人。”

财前的情人花森的心更深邃。每当财前面对成败的关键时刻,她都说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却在财前的每一次胜利后,不忘提醒他跌下来的可能。教授选战开始前,说自己想看的不是他当教授,而是他当上教授的过程,却在财前成为教授后的顶峰时刻,专程飞去欧洲向他提出分手,只因为最好的已经到了,接下来的怕不再会这么好。花森是那种在最幸福的时刻,拥有对毁灭的意识的人。

第一集中,财前的岳父送给他一个高档打火机,用作抬高社会身份的行头。最后一集里,岳父向他隐瞒了必死的病情,看穿了这一点的财前假托康复之后要戒烟,将打火机还给了岳父。财前追逐权力和地位,却放不下骄傲和自尊。教授选战时,东教授暗示他不妨先拜托自己,财前却在最后一秒钟直坐起身,“拜托您,是不可能的事”,并坚持自己仅凭实力当教授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

当财前利用紧急手术纠正了鹈饲教授的胰腺癌误诊,岳父说这是自毁前程,财前的回答是:“只靠食道手术,升上了教授也会影响出路。”岳父问 “这么说,你的终极目标不是做教授了?” 即便在教授选战紧锣密鼓之际,财前的视野仍然远得多。这让我想起拿破仑初露锋芒时,他想当的不是布列塔尼或马赛的指挥官,而是 “土耳其远征” 这个他一辈子都未能实行的计划。对于财前而言,这个未来计划就是白色巨塔——建造一所世上最好的医院。

财前已有十年未和乡下的母亲见面,每次电话时,镜头都会切换至乡下平静的生活场景,与财前的世界形成了截然的反差。财前母是在儿子死后才赶到医院,只一句台词:“五郎,你尽力了,辛苦了。”对于财前这样的人而言,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财前的二十年同窗好友里见医生的法庭发言寄托了整部剧的道德理想,就医术而言他不在财前之下。财前的情人花森曾对他说,“其实财前一直怕你”。财前在当上教授后,人们纷纷道贺,淡泊名利的里见却没有。财前却对里见说,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你的道贺。癌症中心刚刚破土动工,里见却因法庭作证不利于财前而被调去小医院;财前立刻找到他,要他答应三年后做癌症中心的内科主任。当所有人都对财前隐瞒病情,财前去了里见的医院,因为他知道只有里见不会骗自己。最后财前在意识不清时以为癌症中心落成了,“里见,说句话祝福一下吧。” 里见就像一面诚实的镜子,而追逐功名的财前最后在乎的,愿意坦诚面对的,也正是这面镜子。

《白色巨塔》其实很像《红与黑》:有才华的年轻人进入了争权夺利的上层世界,迷失自我身陷官司,并将在几个月后死去(财前的死几乎是他误诊的佐佐木之死的反讽:肺癌引起的咳嗽也被告知为 “吸烟过多” 引起的 “并发肺炎”)。全剧最动人的部分,也和《红与黑》一样,是主人公自知死期将至后的觉悟和勇气。财前一次次和情人去看癌症中心,即 “白色巨塔” 的建筑进度,就像法老在世时一次次去看金字塔;最后一次(由情人推着轮椅)遥望夜色中将要完工的癌症中心时,财前说 “原以为将死之人会更了解自己,我却更不了解自己了”。

最后回到音乐。白い巨塔 整部剧的音乐大部分由Amazing Grace和加古隆作曲的主题曲(的诸多变奏)承担。Amazing Grace是基督教圣歌,其意义不是医生对病人的拯救,而是对每一个挣扎在尘世中的人的拯救。主题曲可以说是 “英雄主题”:交织的钢琴与提琴就像英雄的翅膀与大地。财前每次独自伸出空手面对空气模拟手术时的音乐都并非这两首,而是瓦格纳的《唐豪瑟》序曲:初如朝露中的沉思,然后乐曲进行至辉煌的胜利,然而这胜利中有悲怆——财前最后一次在黑暗中模拟手术却拿不住小刀,痛苦地倒下时,悲剧主题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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