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畹滋兰

言语能传千万里外,愿我的言语令彼此增长智慧与爱,愿我的言语如钻石般美丽,如花朵般可爱

《正见:佛陀的证悟·第二章》(下)

直探根源:(不存在的)自我
  
所有这些不同的情绪及其结果,都来自于错误的理解,而这个误解来自一个源头,也就是所有无明的根源——执著于自我。
  
自我只是另一个误解。当我们看着自己的身体(色)、感受(受)、想法(想)、行为(行)和意识(识)的时候,我们通常制造出一种自我的概念。人们受制约,把这种概念视为恒常而且真实的。举起手来,我们认为我就是这个形体。我们认为我拥有这个形体,这是我的身体。我们认为,形体就是我,我很高。我们指着自己的胸膛,认为我住在这个形体之中。我们对于感受、觉知和行为也这么想。我有感受,我是我的觉知……但是悉达多了悟到,不论是在身体里或外,都找不到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足以被称为自我。如同火圈的视觉错幻一般,自我也是虚幻的。它是谬误的;基本上错误,而究竟上不存在。但是如同我们会被火圈所迷惑一般,我们也全都被自我所迷惑了。执著于谬误的自我,是无明的荒谬行为。它不断地制造更多的无明,导致了各种痛苦和失望。
  
当悉达多发现没有自我,他也发现没有根本存在的邪恶,而只有无明。他特别地深思无明如何创造出“自我”的标签,将它附着于完全没有根基的和合现象上,加以重要性,然后拼命地去保护它。他发现,这个无明直接导致痛苦和伤害。
  
无明单纯的就是不了解事实,或对事实了解不正确,或认识得不完整。所有这些形式的无明,都导致误解和误判,高估和低估。假设你正在寻找一个朋友,忽然看到他在远方的田野中。一走近,却发现你误把一个稻草人当做是他了。你一定会感到失望。这并非有个恶作剧的稻草人或你的朋友试图偷偷误导你,而是你自己的无明背叛了你。任何源自无明所做的行为,都是冒险。我们在不了解或不完全了解的情况下行动,就不会有信心。我们根本的不安全感因此而生起,创造出所有这些有名或无名、已知或未知的各种情绪。
  
我们自己以为可以爬到阶梯的顶端,或自以为搭乘的飞机即将顺利起飞而且会平安抵达,唯一理由是我们在享受着无明的喜乐。但是这不会长久,因为无明的喜乐只不过是不断高估对自己有利的可能性,以及低估障碍而已。当然,因缘会和合,事情会如愿发生,但是我们却把这种成功视为理所当然。我们把它当做证据,认为事情就该如此,认为我们的假设是有根据的。然而,这样的假设只不过是喂养误解的食物。每一次我们做出一个假设——举例来说,我们认为了解自己的配偶——我们就会像打开伤口一般地暴露自己。任何时刻,可能会推翻我们假设的无数个状况之一会突然出现,在那上面洒盐,使我们退缩哭嚎。

习气:自我的盟友
  
悉达多了悟到自我并非独立存在,自我只不过是一个标签,因而执著于自我就是无明,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发现。然而,虽然自我这个标签或许毫无根据,要摧毁它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执著于这个称作自我的标签,是所有的概念中最难以破除的。
  
悉达多摧毁魔王魔罗的故事,就是他发现自我是谬误的象征。我们没有必要相信或不相信欲界魔王是否真实存在;魔罗只不过是悉达多的我执。故事中,描述魔罗是个英俊威武、无役不克的战士,这个比喻相当适切。自我,如同魔罗一般,威力强大且贪得无厌,自我中心且虚伪欺诈,贪求众人目光、机敏伶俐而且爱慕虚荣。我们很难记住,自我如同火圈的幻相一般,是和合而成、不独立存在而且善于改变。
  
习惯让我们软弱,因而无法对抗自我。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习惯,都十分顽强。你或许知道,吸烟对健康有多么不利,但那不一定能说动你戒烟,尤其当你喜欢吸烟这个仪式时:纤长的烟条、熏红的烟草、缭绕指尖的轻烟。然而,自我的习惯并不只是像烟瘾那么简单。从无法追忆的时候以来,我们就都一直耽溺于自我。它是我们认同自己的方式。它是我们的最爱,但有时候又是我们的最恨。我们以最大的努力试图去证实的,就是它的存在。几乎我们所做的、所想的或所拥有的每一件事物,包括我们的心灵道路,都是为了要确认它的存在。是这个自我,害怕失败,渴望成功;害怕地狱,渴望天堂。自我厌恶痛苦,却喜爱引起痛苦的原因。它愚蠢地以和平之名发动战争。它希望觉醒,却厌恶觉醒的道路。它希望作社会主义的工作,却要享受资本主义的生活。当自我孤独的时候,它会渴望友谊。它对其所爱的占有欲,会展现为激情,甚至可能导致侵略性。它的假想敌——例如设计用来征服自我的心灵道路——常常被它收买,并且被吸收成同伙。它耍弄诡计的技巧,几乎无懈可击。它像桑蚕一般,把自己织进茧中,但它不像桑茧,因为不知道如何找到出路。

与自我作战
  
在菩提迦耶的战役之中,魔罗使出各式各样的武器来攻击悉达多。他特别射出了大量特殊的弓箭。每一支箭都拥有毁灭的力量:引发欲望之箭、引发心智昏沉迟钝之箭、引发骄慢之箭、引发冲突之箭、引发自大之箭、引发盲目迷恋之箭,以及引发丧失觉知之箭等等。我们在佛教经典之中读到,在每一个人心中,魔王仍然未被击败——他随时对我们发射各种毒箭。当我们被毒箭射中时,先是变得麻木,然后毒性慢慢地扩散,摧毁我们。当我们失去觉知,执著于自我之时,那就是魔罗的麻药。逐渐地,毁灭性的情绪必然随之而来,渗透我们全身。
  
当我们被欲望之箭击中的时候,一切常识、沉着和清明都不见踪影,而假尊严、堕落和不道德就缓缓渗入。中了毒的人会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被贪爱击中的人,可能会认为在街上拉客卖春的河马性感,而让枯坐在家中的美人痴等。如同扑火的飞蛾和上钩的鱼一般,世上无数的人都曾因贪恋食物、声名、赞誉、金钱、美貌和崇敬,而坠入陷阱之中。
  
贪爱也可能表现为对权力的欲望。执著于这种贪爱的领导人,对于他们的权力欲望如何地摧毁世界,完全视若无睹。如果不是因为某些民族对财富的贪婪,高速公路上早就会充满着太阳能动力车辆,而且不会有饥荒。如此的进展在科技和实质上是有可能的,但显然在情绪上不可能。与此同时,我们又对不正义感到不满,怪罪于乔治·布什等人。我们被贪婪之箭击中;看不到事实上是自己的欲望——例如拥有廉价的进口电子产品、奢华的悍马休旅车等便利——在支持着这个正在摧毁世界的战争。每天在洛杉矶的尖峰时段,道路上堵满了成千上万辆只有一人驾驶的车辆,而共乘车道却空荡荡的。即使是那些抗议“不为石油流血”而示威游行的人,也仰赖石油来进口奇异果,制作他们的水果冰沙。
  
魔罗的弓箭制造了永无止境的冲突。纵观历史,那些被认为超越欲望,做为正直与德行典范的宗教人物,也一再地证实对权力有着相同的饥渴。他们用地狱的威胁和天堂的承诺来操控信徒。今天,我们看到政客为了操纵选举和争取民众支持,已经到了可以用战斧飞弹轰炸无辜国家而毫不手软的地步。只要你赢得选举,谁在乎你是否赢了战争。其它政客假装神圣地吹捧宗教、让自己挨枪、制造英雄、假造灾难,全都是为了满足他们对权力的欲望。
  
当自我充满骄慢的时候,会以无数的方式的化现——如心胸狭窄、种族歧视、脆弱、害怕被拒绝、害怕受伤害、麻木不仁等等。出于男性的骄傲,男人压抑了过半数人类——女性——的能力和贡献。在求偶期间,双方都各自表现出骄慢,不断地评估对方是否配得上他们,或者他们是否配得上对方。豪门贵族为了一段不知是否会长久的婚姻,在为时一天的婚礼中挥霍;而在同一天,同村的人正因为饥饿而奄奄一息。一个观光客赏给替他推动旋转门的门童十美元来炫耀自己,而下一分钟,却为了一件五美元的T恤,和努力养家糊口的小贩讨价还价。
  
骄慢和自怜息息相关。我执纯粹是一种自我纵容,认为自己的生命比其它人的都更艰难更悲哀。当自我发展出自怜的时候,便让其他人生起悲悯的空间消失了。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中,许多人都曾经受苦,并且仍在受苦。但是某些人的痛苦却被归类为比较“特殊的”痛苦。虽然确切的统计数字无法取得,但是我们可以相当确定欧洲人殖民北美所屠杀的原住民人数,不少于其它有记载的种族灭绝之总数。然而,并没有一个广被使用的词汇,例如“反犹太人”(anti-Semitism)或“大屠杀”(Holocaust)来形容这个难以想象的屠杀。
  
由斯大林和卢旺达胡图族人所主导的大屠杀,也没有可辨识的标签,更不用说精致的博物馆、为了复仇而提出的法律控诉,以及没完没了的纪录片和剧情片。回教呼喊着他们被迫害,却忘记他们蒙兀儿王朝的祖先们以传教之名,征服大部分亚洲所造成的破坏。他们所带来的活动——曾经为了敬爱不同神祗而建的纪念碑和庙宇被摧毁的众多遗迹,至今仍然有迹可循。
  
还有一种归属于某个学派或宗教的骄慢。基督教徒、犹太教徒和回教徒都相信同一个上帝,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是兄弟手足。然而,由于这些宗教各自的骄慢,以及各自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宗教之故,所导致的死亡人数至今已经超过两次世界大战罹难人数的总和。
  
种族主义从骄慢的毒箭中溢出。许多亚洲人和非洲人都指控西方的白种人是种族主义者,但是在亚洲,种族主义也同样地根深蒂固。在西方国家,至少有法律来对抗种族主义,并且会公开地加以谴责。一个新加坡女孩,却不能带她比利时籍的丈夫回家会见家人。在马来西亚,中国裔和印度裔人士即使已经在当地定居数个世代,也无法取得“土地之子”(Bhumiputra,也就是马来人)的身份。许多在日本的第二代韩国人,仍然不能归化成为日本人。虽然许多白种人领养有色人种的小孩,但是亚洲的富裕家庭领养白种小孩的可能性并不高。许多亚洲人嫌恶这种文化和种族的融合。我们不禁会怀疑,如果情势逆转,数百万的白种人必须移居到中国、韩国、日本、马来西亚、沙特阿拉伯和印度,亚洲人会作何感想。如果这些移民建立起自己的社区,在当地谋职,从老家进口新娘,世世代代说自己的语言,拒绝使用地主国的语言,还外加支持祖国的宗教主义的话,会是什么状况。
  
忌妒是魔罗的另一支箭。它是最强大的失败者情绪之一。它毫无理性,而且制造荒诞的故事来让你分心。它会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刻突袭,甚至可能在你欣赏交响乐的时候。虽然你从来未曾想过做个大提琴家,甚至从未摸过大提琴,但是你可能对那个无辜、素未谋面的大提琴家开始嫉妒起来。只因为他的才华洋溢,就足够让你的心中毒。
  
世界上多数人都嫉妒美国。许多宗教和政治狂热人士揶揄批评美国,称美国人是“魔鬼同路人”和“帝国主义者”,这些人会为了尚未到手的绿卡而卑躬屈膝,否则就是早已经拥有一张。出于纯粹的忌妒,而且常常是受到媒体的诱导,社会上大众几乎总是批判任何成功的人或事,不论他是在金融、体能或学术上的成功。一些新闻记者声称是在捍卫劣势和弱势的人们,但是常常不敢指出一些“劣势族群”其实是狂热分子。这些新闻记者拒绝揭露任何弊端和罪行,而极少数直言的,却要冒着被诬蔑为极端主义者的风险。
  
魔罗想要争取更多追随者,因而聪明的鼓吹自由,但是如果有人真的行使自由,他不一定会喜欢。基本上,我们只想要让自己,而不想让他人拥有自由。难怪,如果我们真的行使所有的自由,就不会被邀请去参加任何派对了。这个所谓的自由和民主,只不过是魔罗另一个控制的工具而已。

那么爱呢?
  
有人或许会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是痛苦的——爱、喜悦、创意的启发、虔诚、狂喜、和平、团结、满足、慰藉等情绪呢?我们也认为在诗词、歌谣和艺术上,情绪是必要的。我们对于痛苦的定义不确定而且相当有限。悉达多对于痛苦所下的定义却更广泛,但也更具体、更清晰。
  
某些种类的痛苦,例如瞋恨、忌妒和头痛, 具有明显的负面性质,而其它的一些痛苦则比较幽微。对于悉达多而言,任何具有不确定和不可预测性质的事物,即是痛苦。举例来说,爱或许是愉悦而令人满足的,但是它不会凭空独立地出现。它得依赖某个人或某件事物,因此是不可预料的。一个人的爱最少需要依赖一个对象,因此某种意义而言,他就常受束缚了。而其它许多隐藏的状况更是数不清。因此,为了忧郁的童年而责怪父母。或为了父母的不睦而自责,都是徒劳无益的,因为我们无法察觉许多隐藏其中、相互依存的因缘。
  
有一个不容易翻译的佛教谚语,大致上可以这么说:一切朗旺(rangwang)都是快乐的,而一切贤旺(shengang)都是痛苦的。“朗”指“自我”,而“旺”意指“力量”、“权利”或“资格”。而“贤”指“他人”。广义而言,快乐的定义是,一个人拥有完全的控制、自由、权利、安逸,没有障碍,没有束缚。这意指有选择的自由或不选择的自由,能安然地积极活跃,或安然地从容悠闲。
  
有些事情我们能做,而将世界扭转成于己有利,例如,服用维他命让自己变得强壮,或喝一杯咖啡来提神。然而我们无法让世界保持静止不动,好让另一个海啸不会发生。我们无法阻止鸽子去撞击挡风玻璃,也无法控制高速公路上的其它驾驶者。我们人生的一大部分,是在努力让其他人高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感到舒适。和一个老是发脾气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我们无法让另一个人的情绪永远保持昂扬。我们可以尝试,甚至有时候会成功,但是这样的操控需要大量的维修和保养。只在恋爱初期说一次“我爱你”是不够的。你必须要做正确的事情——送花、关怀一直到最后。只要你一次没做到,你所建构的一切都可能会分崩离析。而有时候,即使你关怀备至,你的对象可能会误解,可能不知道如何接受,也可能完全不接受。一个年轻男子期待着和他的梦中情人共享一顿烛光晚餐,想象那个夜晚将如何开展,他将如何赢得她的芳心;但是,那只是他的想象,他的猜测。不论有没有依据,都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基本上,我们无法永远百分之百准备妥当。因此,我们的障碍和对手只需要做而百分之一的准备,就能够造成所有的伤害。
  
我们或许会认为,自己不是真正地在受苦。即使是在受苦,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们不是活在贫民窟中,或在卢旺达被屠杀。如果这种态度来自真正的知足和珍惜拥有的事物,那么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珍惜悉达多会认为是可取的。但是,我们鲜少真正地满足;我们的心里有一种永不休止的唠叨,想要从生活中获得更多,而这种不满足就导致了痛苦。
  
悉达多的解答是——培养对情绪的觉察。如果情绪正在生起的时候,你能够有所觉察,即使只是一点点,就能够限制它们的活动;它们变成像有监护人在旁的青少年。有人在监视着,魔罗的力量就会减弱。悉达多没有被毒箭所伤,因为他觉察到这些只不过是幻相。同样的,我们自己强大的情绪,也可以变成像花瓣一般地不具杀伤力。当天女接近悉达多的时候,他清楚地了解,她们如同火圈,只是和合而成的,因此她们失去了诱惑力,无法动他一丝一毫。同样的,只要了解我们所欲求的对象事实上是和合而成的现象,就能破除诱惑的魔咒。
  
当你开始注意到情绪所能够造成的损害,觉知就会开始发展。当你有了觉知——举例来说,如果你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上的边缘——你就会了解在面前的危险。你仍然可以继续前行;带着觉知在悬崖上行走不再那么恐怖,事实上,它反而是非常的刺激的。不知才是恐惧的真正根源。觉知不会妨碍你的生活,反而让生命更加充实。如果你正在享用一杯茶,而且了解短暂事物的甘与苦,你将能够真正地享受那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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